詩仙酒仙本是一家 - 第三話



有趣的是,日本史觀裡的中國,大抵到漢、唐,頂多到宋為止。這段時間的中國文化、文學等方方面面,是受到日本仰慕的。日本酒銘柄借用的漢詞,基本上沒有宋代之後的產物或典故。最頻繁出現的是唐詩;而唐詩中又以李白的作品最多。我們且按照原文的出現時代排序,一起看看下面幾個例子。〈接續〉

明鏡止水 大澤酒造 長野縣

《莊子 徳充符》『仲尼曰:「人莫鑒於流水,而鑒於止水;為止能止眾止。」』

雖然「明鏡止水」語出孔子,但其實比較接近道家思想。這段話出自孔子與莊子的一段對話。孔子說:人要照鏡子的時候,不要找流動的水來照,要找靜止的水來照;唯有心如止水,才能夠止住眾人所不同的止。」雖然有些繞口,但簡單來說,當人在反思檢討的時候,必須心要靜下來,才能看見缺失,才能不受外在干擾。

大澤酒造旗下「明鏡止水」這個品牌誕生不過十餘年而已。現任社長大澤兩兄弟接手之後,認為「只有回歸到真正靜寂的狀態下,才能心無罣礙,回到當初釀酒真摯的本心。」

大澤酒造另外值得一提的是,酒造在舊酒母室的位置,設置了「大澤酒造民俗資料館」。裡面有一瓶元祿二年〈1689年〉創業當時釀的酒被完整保留下來,裝在古伊萬里的瓷瓶裡面;是日本目前現存歷史最悠久的古酒,已經三百多年,頗值得一看。

 

國士無雙 高砂酒造 北海道旭川

《史記、淮陰侯列傳》蕭何:「諸將易得耳;至如信者,國士無雙。」

當年劉邦與項羽爭天下,出師不利,西退南鄭。將士都從東邊來,紛紛思鄉逃亡。韓信也跟著走了,蕭何一聽,立刻月下疾追韓信。劉邦怒問蕭何,逃將數十人為何獨追韓信?蕭何才有此言,謂諸將隨處可得,有國之棟樑的大材,全國惟韓信一人而已。

高砂酒造在昭和五十年〈1975年〉推出「國士無雙」的品牌,期待在當時甘口酒充斥的時代,替辛口酒重振雄風;期待做到日本酒界獨一無二的辛口好作品。加上日本麻將當中「國士無雙」〈香港麻將謂之十三么〉為至尊天牌,大家朗朗上口。不論是對市場的宣示,或是對自我的要求,都能加深消費者印象。早已經成為北海道的知名品牌。 


七賢 山梨銘釀 山梨縣

《竹林七賢》-山濤阮籍劉伶嵇康向秀阮咸王戎等七位魏末晉初的名士

魏末西晉之際,竹林七賢自覺與當下社會環境格格不入,成天飲酒、清談,常聚竹林下肆意酣暢。一開始酒造本身倒不是有意由此命名,而是在天保六年(1835年)祖宅重建時,獲當時高遠城主贈送的「欄間一對」(註),就是以竹林七賢為主題的木刻。後來推出「七賢」這個品牌,除了這個緣起之外,也希望他們家的酒,會是文人騷客在品談天下大事之際,適合當下暢談品飲的一款酒。

(註:台語稱「欄仔堵」,多以民間故事或歷史人物為主題,以木雕的形式表現,嵌於牆上,多用於採光、通風或裝飾)

七賢位於山梨縣北杜市的白州町,離三得利的白州蒸餾所很近,愛酒人參訪時可以把兩家都列入行程。台灣常見的如「絹之味純米大吟釀」,就已經是性價比不錯的商品。還有些特別商品直接以竹林七賢的人物為酒名,華人市場應該別有一番感受。再者這些年七賢在氣泡清酒著力頗深,甚至得到三得利支援,出借威士忌桶,釀造出「杜之奏」頂級氣泡清酒。氣泡綿密細緻而持久,當然也要價不斐。

三笑樂 三笑樂酒造 富山縣

《廬山記 虎溪三笑》

《廬山記》本身成書於宋,但典故背景人物說的是東晉人士。東晉有一位高僧,法號慧遠(釋家),住在現今江西廬山西北的東林寺。曾經立下過誓約:「影不出戶,跡不入俗,送客不過虎溪橋。」。一日陶淵明(儒家)與陸修靜(道家)相約,來到東林寺拜訪慧遠,三人暢飲歡談,不覺天色已晚,當慧遠陪行送客,沒意會到自己已過了虎溪界限,三人相視而笑後,執禮道別。說的是儒釋道放下門戶之見,水乳交融的情境。日本大約在鎌倉幕府時代,就已經出現了虎溪三笑的畫作。

酒造藉「三笑樂」之名,希望消費者喝酒時,能夠與親友、戀人開心地、充滿笑容地一飲而盡。就像當時「儒、釋、道」三家沒有芥蒂的和樂氣氛,水乳交融。三笑樂的商品不以華麗香氣取勝,常溫時的紮實酒體,可以想見所在地五箇山冬季時嚴酷的生存環境下,大口喝酒的畫面。


山花 宮坂釀造 長野縣

李白《山中與幽人對酌》

「兩人對酌山花開,一杯一杯復一杯。我醉欲眠卿且去,明朝有意抱琴來。」

兩人對酌!不知不覺中,外面山上的小花已經開了,我們還是一杯一杯的喝下去。喝到都差不多,我已醉得想睡覺,你也差不多該要回家了。那我們明天再繼續的時候,記得順便也帶把琴來!

宮坂釀造取「山花」二字作為其中一款純米大吟釀的名字,描述二人飲酒喝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。但風味上一如其名,一開始聞並不會有太搶眼的味道,比較像是山上的小花,微微的花香慢慢散開。另外宮坂釀造的商品在瓶身上還有為視障人士專用的「點字」設計,在目前的日本酒界尚屬少見,非常細心。

 

白露垂珠 竹の露酒造場 山形縣

李白《金陵城西樓月下吟》

「金陵夜寂涼風發,獨上高樓望吳越。白雲映水搖空城,白露垂珠滴秋月。

這首詩是李白當年在現在的南京,與朋友飲酒時即興寫的詩。特別是後二句的詩意很美,夜裡天上的白雲與城牆一起倒映在護城河上,水波蕩漾,看似白雲搖著空城;岸邊楊柳樹上的露水,正好滴在倒映河面的月影,激起一圈圈的漣漪。萬籟靜寂……

多美的畫面!這畫面就算酒不醉人也人自醉了。詩意、禪意都顧上了。

白露垂珠不只取名字的功力好;占了好水之便,釀酒本事也不在話下。水質採自地下300米深層水,在日本酒造用水之中,是唯一一家零細菌,政府許可直接裝填即可販賣的良質水源。日本國內僅是上門買水不買酒的客人也不少。商品線上幾乎沒有高端名貴酒款,平易近人。不論是入門品飲者,或是入門與進階的銜接上,都非常推薦。

但白露垂珠系列商品,有幾款在酒標上是直接以假名「はくろすいしゅ」標示。在面對全然不懂日語的華人消費者上略為吃虧。不獨白露垂珠,其他還有許多以片假名或平假名標記的酒名,畢竟沒有相應漢字,華人市場中比較難讓人印象深刻。有時難免就有遺珠之憾了。

日本文學離我們稍微遠了一些,但在此也舉個例子。

 

浦霞 株式會社佐浦 宮城縣

鎌倉幕府三代將軍源實朝

「鹽竈之浦,松風霞靄。無數島嶼,同迎立春。」

德川幕府之前是為鐮倉幕府。這首敘景詩的作者便是其第三代將軍-源實朝。描寫的今天宮城縣松島灣,也就是浦霞今日的所在地。「浦霞」之名便是來自這首和歌的意境。另外,過去日本酒在活性碳過濾技術不是很嫻熟的時候,當時大部分的酒都是濁酒,差別只在輕濁、重濁之分。而濁酒在日文有另一個很雅的名字就叫「霞酒」,所以「霞」也有一語雙關的味道。

這款酒在二戰之後的日本酒發展史中,有其一定意義。分野雖然歸類在純米吟釀,但精米程度50%,其實已算是大吟釀等級的酒質。而且它一開始設定並不是日本國內市場,是在六零年代,京都一位廟宇的高僧,受到法國里昂大學漢學中心的邀請,前往教授『禪學』一年。回到日本後,基於本身就是宮城出身,在與浦霞的人分享之後,認為未來在歐洲會掀起一陣「禪風」,大有商機。於是浦霞潛心研發之後,終於釀成今日這款純米吟釀浦霞禪。後來雖因冷藏貨櫃以及關稅壁壘等因素未能如願銷售到歐洲。但是尊重市場,以目標客群反推商品定位,在以製造為尊的日本,特別是七零年代,有其特殊意義。

在中國文學裡面,經常可以看到酒的蹤跡。例如:紅樓夢中的大觀園裡所描述的酒器或是酒杯,以及喝酒上下的那種尊卑,包括大家庭裡面長幼相對的概念;喝酒的情境、搭配的菜餚等,作者曹雪芹描述得很細膩。儘管這些與日本酒無關,但透過這些文學作品,可以看得出當時富裕階層生活上的細節。另外,又好比水滸傳裡面經典的武松打虎情節,也要三杯黃湯下肚之後才有那些後續。日本的歷史與文學,同樣也與酒有很多關聯。關於日本最早的記載三國志《魏志倭人傳》中,已經提到「倭人性嗜酒」,提到日本這些住民非常愛喝酒。在辦喪事的時候,家族每每飲酒作樂,跳舞以娛死者。

感謝古人,在酒的催化之下,幫我們留下許多珍貴的國學資產。日本酒造在借用這些典故時,或借其意境,或以此自勉。也多虧了日本許多酒造的完美運用,讓我們在品飲美味的日本酒之餘,藉助許多有趣的酒名,讓我們的想像力無限延伸,為當下增色。

當酒離開了文學,真的就不過是「乙醇」而已。

《終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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